原创 | 起底新州输配电网Ausgrid私有化（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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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共3978字｜预计阅读时间5分钟

一

电价增长领先全球
在澳大利亚，每每提到电力议题，尤其是电力私有化议题，老百姓总是会马上抱怨“澳洲的电价太贵了”；而且社会舆论强烈认为，本来以提高效率为目的的电力私有化，最终的结果，实际上是大大推高了电价。Transgrid和此次Ausgrid的私有化，坊间最大的担忧，也是来自于未来投资人可能出于自身收益率的动机，而推高电价。 这一印象到底正确吗？澳大利亚的电价到底“贵不贵”？
2014年OECD 统计：居民用电(平均)电价水平（以购买力平价计）（单位：美分/每度电）

澳大利亚电价是20.47美分/每度电，低于OECD国家的平均水平。

2014年OECD 统计：电费占日平均工资比例（单位：%）

从上面的图表看来，至少到2014年，和很多发达程度相似，甚至比澳大利亚欠发达的国家和地区相比，澳大利亚的综合居民电价还不算贵，远远低于德国、英国、意大利、葡萄牙、西班牙、比利时、甚至斯洛文尼亚、墨西哥等国家。但是为什么澳大利亚民众对电力价格上涨的抱怨这么强烈呢？

 笔者分析，主要的原因如下：

澳大利亚本来应该是世界电力价格最低的国家。为什么？因为澳洲一次能源（尤其是煤炭）基本上是以非常低的成本，无限量供应；而且清洁能源相对欠发达，人均排放19吨居世界第一（参考作者之前关于Hazelwood关闭的文章: 原创｜澳洲“最脏”火电厂势将关闭）。其它OECD国家，要么是清洁能源比例高达40%以上（德国、西班牙，法国）；要么是一次能源（煤炭、原油）资源匮乏。

此外，澳大利亚的人口和经济分布非常集中，煤炭中心距离电力负荷中心也不远，完全没有类似中国需要超长距离输送煤炭或电力（“西电东输”、”西煤东输”），运力和距离严重限制电力产能的情况。

“

问题或者应该这样提出：澳大利亚，你有什么理由电价不是世界最低呢？

虽然绝对价格还不算高，可是，澳大利亚最近这些年的电价涨幅，可以说是世界第一。尤其是最近七八年，澳大利亚民众有着切肤之痛。

2007至2013年各国电价涨幅（美分/每度电）

1990至2015澳大利亚平均居民用电价格增长指数曲线（对比同期CPI增长）

可以看出，不但近年来绝对涨幅表现遥遥领先，自2007/08年左右开始，澳大利亚的居民电价涨幅完全脱离了CPI涨幅曲线，一骑绝尘，涨幅比例超过同期CPI 三倍以上。大有“超人飞得太快，裤衩跟不上之势”。

 而上述电价涨幅中，电网收费部分的贡献率高达70%以上。 

二

电价上涨原因浅析
至于澳洲电价快速上涨的原因，笔者可以再写一篇洋洋万言的文章。这里仅就与电网相关的原因，列举一下：

由于电力这种商品的物理特殊性，其生产、运输和消费，需要在同一个瞬间内（几万分之一秒）完成。因此，电力行业的产业链具有先天的垄断属性。几乎所有国家，在电力建设刚刚起步的阶段，都是国家直接投资，并由国家拥有和运营“发、输、配、售”四个环节。

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后期，受新凯恩斯主义思潮影响, 西方国家纷纷掀起传统垄断产业私有化的风潮。电力方面，英国引领，澳大利亚紧从，率先完成了电力产业链“发、输、配、售”四个环节的“拆分”，俗称“(发电)厂网分开”，“零售分开”。并成功在发电侧和售电侧引入充分市场竞争（改革后，澳洲电力现货市场每5分钟竞价一次，每30分钟结算一次；电力零售公司不拥有电网，消费者可以随时切换）。彻底破除了发电行业和电力零售行业的垄断，大大提升了经济效率。上述两国的电力改革，一时引领世界风潮，非常拉风。

吐槽
我们伟大的天朝中国，90年代末正处于改革的亢奋期，也见贤思齐，欲效法亚太近邻澳大利亚。然而，仅仅在完成“厂网分开”后，由于利益格局过于复杂，煤炭行业尚未解脱监管，电力行业改革遂成“烂尾工程”。至今的中国电力行业，发电侧也仅仅是完成了“省标杆电价”的半拉子市场化(没有市场竞价)，而”输、配、售“三个环节，至今仍然垄断在国网、南网两个巨无霸国企手中。中国亦曾高调成立“电监会” ，结果成立十数年，竟无电力市场可供其” 监管 “，电监会被讽为” 被窝里面打拳 “。笔者在普华永道(PwC)供职的十年，目睹耳闻种种中国电力行业改革“进一步、退两步”的改革状况，心中也一度将英澳电力改革模式为奉为圭臬，而对自己祖国的电力行业颇多诟病。

但是，由于输电网（高压）和配电网（低压）的天然垄断属性，即使英澳的电力改革，最终也只能将电网作为”受监管资产“。即电网企业投资、政府定期审定投资额，然后按照定期核定的收益率，允许电网企业向下游用户收取电费。

在上述”受监管资产“激励模式下，电网企业从自身利益出发，具有了强大的”投资冲动“——只要增大投资，通过监管核定（比较松），就可以按照更大的投资基数收费，获得稳定的投资收益。所以澳大利亚电网企业争相” 画蛇添足（gild the lily） “或者叫 “镀金（gold plating）”，大建调峰电厂，升级线路。反正最后有消费者买单。

举例说明，电网负荷有很强的波动性，一年当中，总有那么个别时段，整个电网的用电负荷会达到一个接近极限的峰值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中国可能会选择让某些地区临时性停电，缓解电网压力。而澳洲呢，由于上述的“监管收入“机制，企业投资兴建了很多冗余的调峰电厂。

笔者曾亲身到访一座位于昆士兰Townsville的调峰电厂，450MW的三台使用航空发动机的燃油机组，在一年当中，开机运行的时间竟然只有不到150个小时！而无论它发不发电，消费者均必须支付一个固定”容量电费“，以保证这个机组的投资人获得一个合理的投资回报。
这种机制的结果，就是电价巨幅增长。而澳大利亚电价大幅上涨的起点（2009年），正好是澳洲电网开始私有化，电网支出“镀金（gold plating）”开始的时间。

吐槽
我们天朝虽然电力改革烂尾，煤电矛盾激化在过去15年中几乎年年上演；但是电价却被政府牢牢控住，电价涨幅（尤其是居民用电价格涨幅），相对CPI涨幅，可以说是非常的”缓慢“。（笔者阔别北京已经5年，记得2011年，北京的居民电价是0.48元/度；在2016年的今天，如果不适用阶梯制电价的，还是0.48元；只是试行阶梯制电价的会高一些）。5年间，在物价飙升的情况下，电价几乎没有涨过！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多么的明显！——这很大程度上，是政府牺牲了主要是国有部门投资的发电和电网企业的盈利水平，以确保居民和下游经济能够获得价格低廉的电力。

两相对比，笔者不禁反思：自己年轻时代的很多思想，受到资本主义思想的毒害，对资本主义国家妄图以“市场化”干扰我国“四化”进程的阴谋缺乏认识；对党中央“韬光养晦”、“充分利用后发优势”的战略领会不够深入，真是典型的 “Too simple，Too naive”。

三

Ausgrid现状纵览及未来展望
让我们将话题回到Ausgrid上来。Ausgrid私有化之后，到底能不能通过提高效率、改善经营、降低电价，达到政府、企业和消费者“三赢“的理想结果呢。笔者努力克服了“Too simple，Too naive”的毛病，坚决认为“不太可能”。

1Ausgrid：澳洲效率最低的电网资产

Ausgrid网线覆盖大悉尼、猎人谷以及中央海岸地区，拥有约170万用户。根据一位AER专家Hugh Grant今年早些时候发表的研究， Ausgrid很可能是全澳大利亚效率最低的电力网络。 Grant估算其当前的RAB账面价值，是其实际”有效价值“的两倍还多——也就是有约50%的纳入Ausgrid RAB基数的资产属于“无效资产“，但消费者却仍然在为其埋单。他建议对其中的无效资产进行大规模“核销（write off）” 。

但是，书生和专家之言，无论怎样的真知灼见，在现实中也往往难以落地。

 既然Ausgrid私有化的定价模型是基于现有RAB，其中就已经包含了政府按照现在的RAB基数给予投资人长期（99年）持续回报的承诺。更何况，在私有化过程中，两个基金还就RAB支付了1.41倍的溢价。而新州政府在Ausgrid中还有49.6%的股份。Ausgrid有什么理由减低其收费基础呢？不妨说，私有化只会进一步强化Ausgrid的盈利动机。 即使IFM/Australian Super 真的降本增效，节省的钱自然也是流入股东的腰包。要他们分享给消费者，很难，很难。

2分布式能源模式将对传统电网形成冲击

最近几年来，分布式能源成为世界新能源发展的新趋势。由于澳大利亚具备发展以“屋顶太阳能＋储能技术＋微电网“为核心的分布式能源的“先天条件”：

• 太阳光照条件好
• 住宅密度低
• 现有零售电价水平较高
• 电力零售已经私有化，易于获得零售牌照；

所以，澳大利亚成为世界范围内，屋顶太阳能加储能技术最可能取得突破的国家市场。 不难预测，未来几十年中，随着光伏光热等太阳能发电设备、以及Tesla 等为代表的电池储能技术、或者电容储能技术的革命和成本突破，会有越来越多的终端用户选择脱离电网。笔者甚至认为，这一趋势会在10-20年内就会发生，而且很可能会引领下一轮澳大利亚的经济繁荣——能源清洁化和分布化。 

减少的用户基数，会使得剩余用户分摊的电网成本更快上涨。Ausgrid这样的企业会陷入一个“死亡循环”：

1. 投资冲动做大资产规模
   
2. 本来就数量有限、而且逐渐减少的消费者基数推动价格上涨
3. 收费上涨使得分布式能源比较优势显著增强
4. 更多终端用户选择脱网
5. 收费更快上涨
6. 更多终端用户选择脱网

放到30-50年的时间视野中，如果澳洲20%-40%以上的居民用户选择分布式能源，而最终脱网，或者只将接网作为安全性的备份选择，笔者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。 笔者预计，类似Ausgrid这样的企业，在中期内势必受到冲击，而“受监管资产模式(RAB)”，在澳洲终将破产：

在中短期内，类似Ausgrid这样的企业，出于既得利益，会阻碍分布式能源的发展；

在中期，必然有一个时点，Ausgrid这样的企业需要核销(write off)掉巨额资产(RAB 基数)，来减轻监管机构AER的监管压力，并减低电网客户的收费压力；

但是从长期来看，如果澳大利亚不改变这种扭曲的定价模式和激励机制，只会加速Ausgrid 和它同类企业的灭亡。

由于笔者个人比较"严重"的清洁能源情结，上述前景展望很可能比较"左倾"，读者可能会有非常不同的观点。如果澳洲政商界为了既得利益，勉力维持当前的电网收费模式，则受害的是广大电力消费者; 如果类似Ausgrid这样的公司大幅核销资产，吞下体制累积的苦果，则买单的又是两个super 养老金千千万万的投资人。
笔者不禁想起一首词: "伤心秦汉经行处，宫阙万间都作了土。兴，百姓苦; 亡，百姓苦。"

作者简介

李  猷 Rhyson Li2001年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财政系，经济学学士。2001年至2010年十年间任职于普华永道(PwC) 北京(8年) 及 PwC英国(2年)。十年中，Rhyson专注于电力、能源和基础设施行业的审计、会计、融资和财务管理。2008及2009年，Rhyson为中国最大上市发电公司华能国际及大唐发电的签字注册会计师。离职普华永道前，Rhyson任审计部高级经理。2010年以后，Rhyson历任美国纽交所主板上市公司“中华水电公司”首席财务官；大唐发电澳洲子公司“中澳能源集团” 首席财务官等职。2014年以来，Rhyson主要担任澳大利亚地产集团Aqualand Property财务总监。Rhyson是中国注册会计师(CPA)，澳大利亚注册会计师(CPA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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